等时陌回来,便看到路遥远躺在廊前的摇椅上,纸香端着茶水,笔香端着糕点,静静立在她的身后,她架子端得十足,指手画脚的像个苛刻的监工。盯着庭院中大汗如雨,卖力挥舞铁锹的砚香。

    他忍不住唇角上扬,远远地对着遥远身后的纸香笔香挥了挥手。纸香会意,与笔香悄悄退下,路过时陌身边时,顺便把跟在他身后不识趣的卢月儿也一并拉了去。

    时陌走到她身边,蹲下身子温柔地注视着她,温声道:“怎么了?”

    遥远看了看他,委屈地指了指院中的砚香,挥了挥被绷带包得跟包子似的手,狠狠地道:“他欺负我……若不是手受伤了,我真想好好揍他一顿!”

    时陌沉吟片刻,朝那边喊道:“砚香,你过来!”

    砚香冷哼了一声,拿着铁锹满脸不情愿地走到两人面前,头高高昂起,很是倔强。

    时陌回头笑眼盈盈地看着路遥远,问道:“你想揍他哪里?我帮你揍!

    “公子!”

    此言一出,两人同时看向他,异口同声地喊道。

    “嗯,我在呢!”时陌笑答,他轻轻抚了抚她手上的绑带,心疼道:“他是挺讨打的……可你动手的话,我怕你手痛!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

    两人目瞪口呆,皆是无语。

    时陌又道:“若是用脚踢的话,又怕你难得起身!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

    两人扶额,从牙缝里挤出一声闷哼。

    时陌起身面对着砚香,道:“所以,还是我来代劳好点。”

    说完他抡起小粉拳朝砚香胸口“呯呯呯”地连捶了几下。然后一脸轻松地看向她,乖巧地道:“好了,揍完了!”

    遥远本就憋得满脸通红的脸终是崩不住了,“卟哧”大笑起来。砚香摸着小胸口,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时陌,嚷道:“公子,您怎么变成这样了……”

    他又羞又恼地丢下手中的铁锹,转身飞也似的跑了。

    时陌把身上的裘袍脱下,轻轻盖在她身上,温声道:“冷吗?”

    路遥远摇着头,笑得喘不过气来。

    “别笑,等会扯到伤口又会痛!”时陌伸手捏了捏她脸,又想摸摸她头,可看着她高耸入云的牡丹发髻,琳琅满目的头饰无从下手。

    他在旁边的摇椅上躺了下来,和她一起仰望天空,道:“砚香自小跟在我身边,嘴巴是不讨喜,可人是极好的。”

    “我知道。”遥远扭头看向他,停了片刻,便又道:“我会好好与他相处的。”

    时陌转头,四目相对,他道:“谢谢你。”

    庭中白雪皑皑,树影婆娑,漫天雪花在空中起舞,满目美妙,身边有暖人相伴,炉中有烧得旺旺的炭火,冷风吹在脸上也变得微温微暖……这大概便是阿爷说的最美好的幸福吧。

    沉默半晌,时陌道:“……兄长问我今后如何打算?”

    遥远再次转头看他。

    时陌神色落寞,声音低沉,道:“王成俊的事终是无法善了,我是没法再回明学书院读书了……我应该是自云国立国以来第一位被责令退学的学子!”

    遥远微微愕然,被明学书院退学,非但意味着不能参加科举,不能入仕,也是世家子弟中的奇耻大辱,被别人耻笑。半晌,她问道:“你在意吗?”

    时陌沉默不语,良久后,他才轻声道:“说不在意那是假的,若只是我自己被人指点嘲笑,倒是没关系。可是……总觉得对不起家里,明学书院是当年笛清太子与我祖父一同创办,与我时家渊缘源长。”

    他又低头笑了笑,满是内疚,“祖父是德高望重,世人敬仰的开国国师;父亲是赫赫威名的兵马大元帅;还有兄长,人人称颂的温雅君子,明学的文科魁首,科举状元!可我……我给他们丢脸了,我好像是真的很没用!”

    雪夜静寂,须臾,她低声问道:“你想成为时国师那样的大人物吗?又或是时大元帅和世子那样?”

    时陌摇头,道:“我心中敬重他们,可从来没有要成为他们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

    他双臂枕在脑后,看着夜空,“我一直想做个战神殿下那样英勇神武的戍边大将军,征战沙场守护云国疆土,守护百姓平安!”

    遥远笑了笑,早知道会问出这答案,“当戍边将军也用不着非得从明学书院结业。日后你真成了守护百姓平安的将军,那你一样是世人敬重的英雄,非但不会给时家丢脸,他们还会以你为荣的!”

    时陌脸上重新浮现笑意,看她道:“阿遥,你觉得我能成为那样的人吗?”

    遥远注视着他,驾定地道:“自然能!”

    顿了顿,她又道:“不过……兵者,贵勇!而将者,贵谋!公子勇已足矣,而谋则不足,要成一将,需经百战!可自当年黑崖山大战后,天下久无战事,当年身经百战的名将多已陨落……公子纵使想从军,投云皇军,或是铁骑营,也会是无兵可领,无战可打!公子若想成将,阿遥可给你指条路!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时陌转身看她。

    遥远又道:“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训练阿玄那种行刑者的秘密组织吗?”

    时陌点头,道:“你说过其中最有名是鬼谷。”

    “而鬼谷则像是一个虚无漂渺的传说,传说中鬼谷在夏渊国白头山的极寒之地,谷主鬼谷先生则是个存活了几百年的世外高人,有经天纬地之才,通天入地之能。他隐于世外,将天下局势置于棋盘,所出弟子出将入相,左右列国存亡,推动历史走向……如若公子想成为如战神殿下那样的名将,倒是可以去夏渊国碰碰运气。”

    时陌愣了半晌,说道:“那鬼谷的事我也偶尔听过些坊间传言,不过都只是些只言片语,也许只是个讹传而已。”

    遥远看着他,摇头道:“那鬼谷先生活了几百年这事是不是真的我不知道。不过,鬼谷出来的大人物我也知道两位,也确是影响当时夏渊,云国,怀商三国的走势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时陌看向她。

    遥远与他四目相对,缓缓地道:“这两位,一位便是云国的开国国师,另一个便是怀商国的飞龙将军纪越!”她看他,与他四目相对,道:“鬼谷虽难入,可若凭着公子的祖父与那鬼谷的渊源……”

    “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?”他深遂又敏锐的眼眸看着她,好像穿透到她内心的最深处。

    遥远脸色微僵,默默地转过头去,半晌,才温声道:“你不是要做浴血沙场的卫国将军,战场上刀剑无眼,我一个女子……一个想与你双宿又栖,生死相依的女子,自是想你能去那鬼谷练就无所不能,金刚不坏的本事……”

    果然,时陌心情大好,咧嘴笑道:“你放心,我不会让你守寡的!”

    此话一出,遥远心不由得沉了一下,她再度转过头来看他,他笑得没心没肺,她的心有慌有乱。

    小院的垂花门处,一个袅袅婷婷的身影从夜色中匆匆而来。走到两人身边,行礼道:“公子,天色已是不晚,婢子先伺候您去沐浴。”

    时陌抬头看看天色,确是不晚了,他起身便随卢月儿朝偏院温泉处走去。

    路遥远揉揉眉心,唤了声,“公子啊!”

    时陌立马停住脚步,转头看她,温声应道:“嗯,我在!”

    “公子双手是否受伤?”

    时陌怔愣了一下,道:“没有啊。”

    遥远点头,淡淡地道:“没受伤那就好,你去沐浴吧!”

    时陌想了想,他回头看了看路遥远,又看了看卢月儿,像是明白了什么似地低笑出声,“那个,你不用去了……留在小姐身边伺候,她若是累了,你便把她扶进屋。”

    卢月儿只得留在了原地,却是看着时陌远去的背影久久不肯动弹,哀怨得如一个被抛弃的女子。

    遥远垂下眼眸,轻轻晃动着摇椅。

    哀怨了许久,卢月儿这才缓缓转过身子,一扫之前的哀怨娇弱,随之是一副尖酸刻薄,炉忌到变形的脸,她尖着嗓子高声道:“路姑娘,有句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?”

    遥远眼皮都懒得抬,冷冷道:“既不知当讲不当讲,那就别讲了!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

    卢月儿从小姐沦为奴婢,可她路遥远一夜之间,从奴婢变成了时陌心上的小姐。卢月儿的恼怒气愤虽然可以理解,可她路遥远并不想成为任何人的出气筒。

    卢月儿被她一句话堵得更是怒火中烧,忍不住破口骂道:“你一个粗贱丫头,竟敢如此傲慢,不知廉耻。趁着公子遇难时爬床,大夫人和时将军大度,准你做个通房丫头已经是抬举你了!你却还不知好歹,竟怂恿着公子,要做青骄院的主母,做国师府的正经少夫人……真是恬不知耻,痴心妄想!”

    这一顿骂来得劈头盖脸,言词犀利,若是个正常女人听了,只会羞愧到想找个地洞钻了进去,路遥远偏偏就不是个正常女子。她垂下眼眸,摇椅缓摇,惘若若未闻。

    卢月儿正憋着股劲想与她锣对锣,将对将地对骂一番,结果半天都等不到她丁点反应。便更是火大,又骂道:“你也不看看你自己的身份,就连给公子提鞋都不配的贱货……一副勾栏瓦舍的下贱作派,还妄想着攀高枝。公子不过是心善,一时怜悯你罢了,等日后看清你这低贱胚子,必会弃之敝履……”

    卢月儿越骂越起劲,越骂越难听。既像个正义凛然的贞德女子,在谴责不知廉耻,风流成性的女子;又像个争风吃醋的怨妇在发泄自己的不满,最后连□□娼妓那种不堪入耳的脏话都出来了。这尖酸刻薄,口齿毒辣的嘴脸,哪还有半点平日里端庄温婉的大家闺秀模样。

    “这些干你什么事?”

    遥远听不下去了,起身冷冷地看向她。

  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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